“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二) ——再说阿米《铁匠一家子》一文中的白描 自古以来,宁夏这块土地、及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就以其宽广包容的胸襟与雍容揖让的性格,或令经商客旅流连忘返,或使避祸迯殃者驻足容身。阿米新作《铁匠一家子》就娓娓讲述了一个从河南逃荒而来的陈氏铁匠,在这块风水宝地上靠勤劳安家立业、枝开叶散的故事。不过,阿米初衷也许想彰显铁匠的优秀品质:“生活虽苦却甘之如饴,工作环境虽差却精益求精……”(见阿米给向东的回帖)。而实际上,文章的客观意义要大于作者的主观意图。文中描述:“大约是宁夏日子好过,我在副业队呆了四年多,铁匠婆姨和媳妇好象在比赛着生孩子”。可见,是宁夏地域性格的开放与包容,使铁匠一家得以安居乐业。这才是解开《铁匠》一文主题的钥匙。 文章思想内容可先不讨论。前文我用李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诗句来形容阿米刻画人、事与环境的白描方法。这里,我再从白描作为作者阿米善用的一种方法,上升到白描作为阿米散文的艺术特色来做些分析。 肖像描写 肖像描写是人物描写的一个重要内容,因为人物的外部特征总是同人物的心理活动、精神状况相联系,甚至同人物的性格、命运相联系。我至今还能背诵托尔斯泰在《复活》中关于玛斯洛娃出庭时的肖像描写:“一个小小的、胸部丰满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囚裤……。她头上扎着头巾,明明故意地让一两绺头发从头巾里面溜出来,披在额头。她的面色苍白,苍白地叫人联想起地窖里的马铃薯所发的芽的颜色。两只眼睛又黑又亮,(其中有一只眼睛斜睨着)虽然浮肿,却仍然放光。”这段描写根据托翁手稿,先后作过十二次修改。看似平常的肖像描写,实际上却蕴含了丰富的信息,包括玛斯洛娃的种族、出生、从业、境况、心理活动等等。 肖像描写并不容易,而阿米却能得心应手地捕捉其特征,并准确的予以描绘。如在《羊把式老郑》中写老郑肖像“个子不高但腰板笔挺,留着小山羊胡子,说话语气硬硬的,象日本人不象是永宁人。”所有特征都指向一个“倔”,暗示着人物的悲剧命运同他的性格缺陷“倔”有着密切关系。在《铁匠一家子》中,写铁匠“长着国字脸,不苟言笑,在火炉前打铁时双目精光四射,脸膛饱满棱角分明”,“一离开铁炉,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眼睛细成一条缝,脸上平空多了许多褶子,加上一身的黑,怎么看也就是一个糟老头子。”脸膛饱满、棱角分明,是“凝”,双目精光四射,是“聚”。通过对“凝”与“聚”的形象描写,把老铁匠对工作的极端负责写活了。而一旦离开铁炉,老铁匠被平凡的人与平凡的事压迫着,被生活的重担压着,又怎能不“萎靡不振”! 不过,作者在主题确定与材料选择中,是有鲜明倾向性的。有一段阿米对铁匠一家肖像的概括描写可见端倪:“铁匠家无论男女一例地黑,仿佛铁屑和煤烟已经渗入了骨髓,就显得眼和牙齿格外地白,嘴唇分外地红。就是刚刚落地的婴儿也是一身黑漆漆的,象个铁蛋。”这是用戏谑的口吻故意强调铁匠一家(及其后辈)的“宿命”,要不然,怎么“后生的8个也全是男孩”呢!打铁营生给这个河南家庭带来了温饱;作者借“宿命”一说,委婉表达了对铁匠一家的欢喜之情与美好祝愿。 细节描写 细节是叙事性文字形式的最小描写单位,它以小见大,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与概括意义。各位朋友耳熟能详的细节描写如清代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讲破落旗人在茶馆吃烧饼一节:“吃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吃完。忽然又伸出一个指头儿,蘸些唾沫,在桌上写字,蘸一口,写一笔。……原来他那里是写字,只因他吃烧饼时,虽然吃的十分小心,那饼上的芝麻,总不免有些掉在桌上,他要拿舌头舐了,拿手扫来吃了,恐怕叫人家看见不好看,失了架子,所以在那里假装着写字蘸来吃。看他写了半天字,桌上的芝麻一颗也没有了。他又忽然在那里出神,象想甚么似的。想了一会,忽然又象醒悟过来似的,把桌子狠狠的一拍,又蘸了唾沫去写字。你道为甚么呢?原来他吃烧饼的时候,有两颗芝麻掉在桌子缝里,任凭他怎样蘸唾沫写字,总写他不到嘴里,所以他故意做成忘记的样子,又故意做成忽然醒悟的样子,把桌子拍一拍,那芝麻自然震了出来,他再做成写字的样子,自然就到了嘴了。”通过这个细节描写,一个没落贵族子弟的性格特点和丑陋形象,便跃然纸上;同时也从一个方面揭示了小说所要表现的晚清时期因政治腐 败导致社会衰落、怪事频生的主题思想。 阿米在《铁匠一家子》中,有两个细节描写很棒,令人过目不忘。一个是老铁匠让两个儿子执锤打铁活时,他坐在铺子门口闭目养神:“当小槌点得不到位时,老陈的眼睛刷一下睁开,大陈一哆嗦,小陈就停住了手。声音停了老陈一比手,要么进火炉再来,要么老陈上去叮当,屡屡如此。”铁匠活儿的质量是铁匠一家安身立命的生命线。因此,老陈的“一比手”耐人寻味,给读者留下的想象空间很大,是全文的“文眼”。另一个令人难忘的细节是吃饭:“干活的”先吃,之后再视剩饭多少往里兑水“干活的吃完后,婆姨出来收拾了桌子,看看锅里的饭,有时候是加一勺水再烧火,有时候是加两勺水再烧火,完了其余的都蹲在灶旁稀里糊涂地扫荡着能吃的一切。”让“干活的”吃饱肚子,既是族群的基因记忆,即所谓“集体无意识”,在此,也是保证铁器活质量的重要环节。阿米用平和、赞赏的语气描绘了“加水”这一细节,间接地揭示铁匠一家为何能够安身立命的作品主题,突出了河南铁匠一家人的坚毅、乐观性格。 细节描写最主要的作用,是能有力地刻画人物形象,同时又能直接或间接地揭示作品的主题。 行动描写 行动是一个人的最确定的现实,最终是凭一个人的行动来决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看得出来,阿米很注意作品中人物的行动描写。譬如在《羊把式老郑》中,对主人公在特定情势下(心爱的女人被掳)的行为动作(游牧羊群、寻找爱人)的描写,既有像“抱着鞭子哼着小曲在后面悠悠地走”、“挤了半杯羊奶,打开腰上系着的布袋和小铁锅,倒上米和羊奶,撒上一点盐,点上草就做起饭来”这样的具体常规动作,更有“悠悠地吹起萧来,仿佛诉说心中无限事”的独特行为方式,较好地透露出人物的悲凉心境与悲剧性格。而在《铁匠一家子》中的行动描写,便是特定环境里,铁匠一家以铁匠手艺为生的行动描写,即与打铁、打好铁相关的一系列行为动作。其中,爷仨与丫头打铁一节:“老陈指挥着,小槌叮当叮当地唱着,大槌当当当地使着,中槌左一下右一下地跳着,不是打镰刀就是打铣,那刀口要锋利持久耐用。……丫头奋力地拉着风箱,窜起的火苗子让整个铁匠铺红彤彤的,火星乱窜,一块红红的铁在不同的槌子下变化,场面肃穆而浓郁。”铁匠铺里,铁锤起落、火星飞溅、铁砧唱答,生动地表现了铁匠们的工作态度与精神面貌。再如铁匠烹煮狗肉招待四邻一节:“铁匠们在院子里搭了灶,婆姨搬出了大铁锅,孩子们四处拾柴火。小桌子也摆到了院子里,家里所有的条凳全拿出来了。婆姨四处招呼着,晚上来吃狗肉啊。火苗儿欢快地舔着铁锅,水咕嘟咕噜地唱着,不一会儿香气出来了,越来越香,越来越浓,孩子们围着锅跑着叫着笑着……”仿佛过节似的,作者通过这个具体的行动描写把铁匠一家的淳朴善良和对当地的感激之情表现了出来,把文章情绪推到了高潮。 以上所述,仅仅是攫取了阿米作品中较为突出的三种描写而已。其实,描写的对象还有语言描写、心理描写、景物描写等等,这些描写在阿米的散文中也都有较好的表现。由于最近琐事繁多,暂无暇顾及,请多多包涵。 再补充几句:由于阿米主要是用白描的方法来刻画描写对象,所以形成了“宁夏川”里以白描为艺术特色的阿米散文。与白描对应的是工笔,也叫“工笔重彩”或“细描”,笔友侬萨西就是一位善于运用工笔的作者。阿米同以工笔为特色的侬萨西笔友一起,形成了近期“宁夏川论坛”里一个以白描与外部描写见长,一个以工笔与内心刻画见长的双星格局。 写作是预防大脑衰老的良药,在下乡50周年即将到来之际,期待宁夏川有更多更好的文章出现! |